曾經的書店和書

在國內工作十余年，業餘喜歡去書店和茶館。最熟悉的書店是新華書店，它們都很高大且要上很多摟梯。上海的福州路书城和北京的王府井新華都是五層以上。大厅里人頭攢動熙熙攘攘，尤其是夏天和雨天。但越上去人越少。很多中小学生坐在樓挮上看考試復習資料。一個看書的民族應該是有希望的。

新華書店里政治社會歷史類的書籍雖不少但內容種類比較單調。反而它的科學技術書籍門類出奇地齊全，一些很專業的書那里都有，但大多是編而不是著。有很多教生產各種小产品的實用枝術書，比如粘接劑，塑膠抗氧化劑，美國書店里絕對看不到這些書。經常會看到一些穿著工作服的男女在抄書。曾問過一個工程師摸样的人，為什麼？他說，他只要書里的一個配方不是一本書。

好像以2010年開始，私營書店像雨後春筍越開越多。私人書店里小眾的社會學書籍較多，有最新出版的外文譯著和社會学者的論著。有些書可以隨便翻阅，但很多都包了一層塑膠薄膜，不讓看。到這裡來的多為學者和大學生，書店的格調和內容顯然和書店老板的品味有關。記得木瀆有家一個女孩開的書店，她放了很多手工藝和繪畫作品，冬日陽光灑了一地，很是溫馨。

慢慢地有書的地方都有咖啡和茶。國內知識分子都愛喝茶，即使在無書讀的年代里，他們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一手茶缸一手報紙。私人書店老闆們就干脆把品書和品茗放在一起，茶香墨香思想香，沉醉于三香中是人生一大幸事。读书喝茶能没有面條吗？邊吃邊讀，最后＂飽讀天下書＂。

有家書店老闆家的貓喜歡書，每次去它會跳上新書台上，告訴我新書來了。老板笑笑，說，新華书店不讓貓進去。

在上海經常去的有陝西南路地鐵通道里的季風。周末和太太逛街，去坐地鐵，但進了季風一人一本書，就不出來了。經常进去時陽光燦爛，出來已星月爭輝。那里有些比較冷門的新人的書，比如，祝勇作品系列，我買了一本＂民國的憂傷＂是一本非史非記非傳的書，我主要從憂傷兩字而去。季風也有很多很學術的史書。我買過一本中華書局的＂中華民國史第三編第五卷＂，從一九四五到一九四七寫了八百頁。全集共三十六卷，歷經四十年編撰，但我只找到了一卷。據說出這套書兩邊都反對，算是民間修史，只放在地下的地鐵賣。季風採購的品味獨特，也影響了我的思想。曾看到過一套＂最偉大的思想家＂叢書，共十七本。

里面有些人聽說過也读過，譬如伊𤩹鳩魯。學生時就聽人說過他的名言＂富裕的本质不是减轻烦恼，而是变换烦恼而已。＂聽了他的話就不怎麼想追求了。但哈貝馬斯從來沒聽說。後來一看才知道，此人还活着，当时近九十，－生反對民粹主義和犬儒主义。他認為如果用经验的目光看待世界，那理念、正直，規範，和一切值得追求的东西都會煙消雲散了。耄耋之年，還聊發少年狂，確應列為最偉大之一了，但不知季风怎么找到他的？大概在一九一七年，聽說季風關門，我們也去了，很多人留言。有人留言＂只有你和我，在這屋子里，如此地远離人世。＂聽起來像葬礼上的陪葬。

在那個时代，全國的私人書店都很小資，後來就叫網紅。比較典型的是松江的鍾書閣书店。記得沿大轉梯上摟，能看到玻璃天花板里的自己和環繞四周的書架。門口是拍婚紗照的新人，做奔向知識狀，以示高尚。

錘書閣里也有很多好書，太太買過一本研究伊斯蘭學者魯米的書，我不肖一顾，不知道他是何方神聖。一直到今年去土耳其科尼亞的鲁米大師博物館，大惊失色。原来魯米是伊斯蘭秘教的倡始人。每個月，成千上万世界上各個教派的信徒都會去他在科尼亞的陵墓朝拜。他是唯一把詩歌和信仰合一的教宗。他說：“在對和錯之外，還有一個所在，我會在那里與你相遇”魯米的詩表現了愛的最高境界，那里沒有仇恨的叫囂，只聽到花語烏嗚。

成都太古里的方所是一家大網紅，2015年，刚落地成都不久便被美国AD杂志评为“世界最美书店”。這家書店開在一個巨大的地下洞穴里，徹夜燈火闌珊。“在春天里，让我们悦读吧”于是上百人在洞里讀書，只聽到咳嗽聲，有洞中方一日，世上已千年之感。

近日聽說季風書園将在異國的花薰屯起死回生(https://www.jfbooks.org/)，竊喜。忍不住篡改了李後主的詞：多少歡，昨夜梦魂中。还似旧时游季風，人如流水書接龍，花月正春風。